我第一次品嘗眉毛酥是41年前的事情了。中秋節(jié)前一天，阿媽請了二姨媽來家里做眉毛酥。在此之前，我們家從來沒有做過眉毛酥，我生活的保和鎮(zhèn)街面上也從未見過眉毛酥。我對眉毛酥的認(rèn)知只停留在阿媽用語言勾畫的印象里。

上午9點(diǎn)，我們家做眉毛酥的工作開始了，阿媽與二姨媽是主角，我們兄妹幾個是配角。阿媽分配給我的任務(wù)是招呼火候。、

前一天，阿媽已經(jīng)把豆沙餡做好了。今天的第一項工作就是和面。阿媽先是拿出面粉來過秤，之后將豬油、白砂糖、香油、冰糖等逐一過秤。阿媽和二姨媽和面的動作很嫻熟，她們一邊和面一邊談天說地，其聊天的內(nèi)容自然離不開眉毛酥。

二姨媽說：“你的手藝是跟姑媽學(xué)來的吧？姑媽是做家常的高手。以前，姑媽跟著她的婆婆學(xué)手藝，煮酒、熬糖、做豆腐樣樣精通，還會做眉毛酥、綠豆糕等特色點(diǎn)心。”

二姨媽的話將阿媽的往事一件件一樁樁呈現(xiàn)在我的眼前。阿媽沒有上過學(xué)。先后在維西縣鐵工廠、木器社工作，屬于集體企業(yè)。1979年，木器社解散，阿媽失去了工作。就像二姨媽說的那樣“饑荒三年餓不死手藝人”，阿媽青少年時期向外婆學(xué)的做豆腐、做涼粉等手藝派上了用場，轉(zhuǎn)行做豆腐、喂豬，當(dāng)起了個體戶。當(dāng)?shù)厝擞芯湓挘骸疤煜伦钚量嗟氖虑榫褪侵缶?、熬糖、做豆腐?！北M管很辛苦，但阿媽感到很幸福，用她的話說就是：“我用自己的勞動獲得收入，能養(yǎng)家糊口，還有什么不滿足的？”到了1984年，我們兄弟倆都參加了工作，一家人從溫飽生活直接進(jìn)入小康。那時，干部職工的工資不高，我每個月工資54元，阿媽月收入在200元以上，是我的四倍。一家人收入可觀，我們住進(jìn)了新建的二層樓房，一家人穿得體面，吃的也從吃得飽向吃得好轉(zhuǎn)變。這種轉(zhuǎn)變讓我第一次品嘗到人間美味“眉毛酥”。

面和好后，阿媽與二姨媽很快就進(jìn)入“制皮和成型”程序。這道工序比較復(fù)雜，看得我眼花繚亂，只見阿媽與二姨媽將油水面團(tuán)按成邊薄中間稍厚的圓皮，包入油酥面團(tuán)，收口成圓球形，收口向下，放在案板上，搟成圓餅形，然后將圓餅面坯搟成長方形面皮，由兩端向中間疊為三層，再搟成長方形面皮，抹上適量清水后，由外向內(nèi)卷成圓筒；最后將圓筒拉捏成圓條，切成劑子，并將劑子豎放于案板上，按扁、搟成圓皮。完成制皮工作后，阿媽與二姨媽各取一張皮，包入豆沙餡心，對折成半月形，將一角向內(nèi)塞進(jìn)、捏攏邊口，在邊口處捏出繩狀花邊，形如眉毛，栩栩如生。

烤制眉毛酥最能檢驗人的恒心、細(xì)心。我們家烤制眉毛酥的設(shè)備很簡陋，甚至有些原始?？局泼济值脑O(shè)備由上中下三層組成：中間層為一個圓形的鑄鐵盤，直徑40厘米，用于放置眉毛酥；上層和下層各為一個燃燒炭火的平底火盆，上層叫上火，下層叫底火。阿媽告訴我們：“燒火的才是師傅！你們一定要按照我說的去做，把握好火候?；鸷虬盐蘸昧?，眉毛酥就成了?！?/p>

“上火”和“底火”將溫度恰到好處地傳遞給鑄鐵盤上的“眉毛酥”，散發(fā)出沁人心脾的香甜味道，以一種無形的力量強(qiáng)烈刺激著我們的味蕾?？吹轿覀兇瓜延蔚臉幼樱屨f：“快了，再等12分鐘就可以出鍋了?！?/p>

眉毛酥終于出鍋了，一個全新的形象呈現(xiàn)在我們面前：膚白如雪，狀似眉毛！阿媽將剛出鍋的眉毛酥一個個放在粉紅色的小方紙上，爾后，按從大到小的秩序遞到我們手上。手捧雪白的眉毛酥，一種難以言表的香甜味道撲鼻而來，我恨不能一口就將其吞進(jìn)肚里。也許是太激動了，我手中的眉毛酥表層隨著風(fēng)化作雪花飛舞起來。阿媽見狀對我說：“要一只手捧住眉毛酥，另一只手遮住眉毛酥，不然，風(fēng)一來，眉毛酥表層就會飛了。”

聽了阿媽的話，我尷尬地笑著說：“這眉毛酥不僅做法有講究，連吃法都有講究?！?/p>

二姨媽邊夸贊眉毛酥邊問阿媽：“眉毛酥在維西傳承好多年了吧？”

阿媽笑著回答：“我聽我的阿媽說，200多年前，眉毛酥手藝從江浙一帶傳入維西。因此，在多數(shù)人的認(rèn)知里，眉毛酥是一道蘇式糕點(diǎn)，其實眉毛酥還有川味的。維西眉毛酥的技藝代代相傳，制作工藝復(fù)雜。分為甜口和咸口兩種，甜口的主要以豆沙、棗泥或核桃加白糖入餡，還可輔以少許玫瑰，以增加其清新的口感；咸口的眉毛酥其內(nèi)餡有火腿肉絲、香菇絲，鮮香可口?！?/p>

到今年，阿媽去世19年了，我們家的那套制作眉毛酥的原始工具已經(jīng)尋不到蹤影，也沒有人會做阿媽的眉毛酥了。然而，阿媽的眉毛酥卻永遠(yuǎn)溫暖著我們的心。